探索生命意识的价值和艺术呈现，分析影片《心灵奇旅》的生存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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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克斯工作室创作的动画片《心灵奇旅》是一部以探索生命意义为主题的影片。影片讲述了中学音乐老师乔伊在一场意外之后魂魄分离、灵魂出窍，到达了“生之来处”的灵魂世界，他强烈的求“生”意志与86783123522（简称22号）这一不愿“生”的灵魂之间发生了诸多意想不到的奇妙故事。对于生命意识抽象的哲理思考借由可爱造型的动画人物生动地传达出来，妙趣横生而又思深意远。

“火花不是灵魂的目标”：思考终极的两个向度

当乔伊拿到22号给他的地球通行证后，困惑于22号的火花到底来自“什么”，难道是“音乐、生物学，或是行走吗？”灵魂世界的管理者杰里答道：“火花不是灵魂的目标”，“你们这些导师和你们的激情！你们的目标！你们的人生意义！太粗浅”。这对于深信自己的人生意义就是音乐的乔伊来说，不啻于当头棒喝。“不！我的火花就是音乐。我知道的！”乔伊迫不及待地将通行证挂在脖子上，跳向地球去证明这一点。

乔伊的困惑特别能引发深思者的究极之心。他和杰里的对话蕴含了思考终极问题——人生存于世间的意义的两个向度。在乔伊看来，火花是什么，即是人生意义的载体所在。至于这个“什么”是什么，从古至今有不同的答案。就像灵魂世界的“万物大厅”中所陈列的种种事物，都可以作为人的生存意义的载体而呈现。

而杰里对他的否定，直接指向了思考终极的另一种思想方式：一切终极问题不是一个“到底是什么”或者“如何达到某个目标”的问题，而是“到底如何可能？”的问题。“到底如何可能”意味着如何能被直接理解，达到透彻自明的境界。任何意义的载体并不会有助于达到这种自明的状态，而对于构成意义的机制的揭示才会有助于达到这种自明。

以对某种“什么”的把握为主要特征的思考方式占据着诸多哲学流派的主流。但是笛卡尔曾追问：“我对于哲学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是我眼见到它虽然经过了千百年来最杰出的才智之士的研讨，其中还是找不出一件事不在争辩之中，因而没有一件事不是可疑的。”

思想能找到终极的意义载体（理念对象、物理对象）吗？生命的意义可以在最可理解的“什么”上得到终极的领会吗？笛卡尔式的疑问在22号这一早熟的灵魂上表现得尤为激烈，许多著名导师——甘地、亚伯拉罕·林肯、特蕾莎修女，都没能改变22号对“在世间生存”的疑虑。

转折发生在22号在乔伊的身体里经历了真实的生活之后。世间体验消解了22号的怀疑精神，为本来毫无希望的局面带来了转机。如果脱离这个生于斯、止于斯的有限的世间境域，“存在”就是最空洞的概念。最真切的领悟只能体现在饱满的人世生存状态中。

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东方的古国外思想和我们禅宗的智慧揭示了这种境域构成式的理解方式。这些思想者深知任何被现成化的观念绝不足以达到思想与人生的至极。在海德格尔看来，生存是由人的“在缘”“是其缘”所引出的问题，也就是人的缘发自由如何能“在一个世界之中”被构成并被保持住的问题。

这种思考的路径，对传统哲学家来讲是属于神秘的、非理性超越的。正如在《心灵奇旅》的灵魂世界之外，还有一个被22号命名为废柴城的地方，即人类“出神”状态中所经历的神秘空间。与万物大厅的宏伟、壮丽不同的是，废柴城是幽暗、隐蔽的所在，无界神秘者月风驾驶着一艘海盗船帮助迷途的灵魂寻找归路。拿到通行证返回地球和在神秘通灵的状态下返回地球，两种去人间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正隐喻着人类面对生存终极问题时两种思考的向度。

“生存于世间之中”与“生存于对此世间的领会之中”

在月风的神秘法术帮助下，乔伊迫不及待地要返回地球，匆忙中撞到了22号。于是牵连着一点儿也不愿去地球的22号一同坠落人间。混乱之中，乔伊的灵魂困在了治疗猫——手套先生的身体里，22号的灵魂则进入了乔伊的身体。影片最为精彩的情节在这错乱的感官和身体中展开。

对于乔伊的灵魂，这世间是他天天混迹于其中，被养育、训导、限制的家庭、学校、交往圈子、职业圈子、邻里圈子……在其中随境沉浮，悲多于欢。在乔伊心目中，能在二分音符酒吧与爵士乐女王多萝西娅·威廉姆斯同台表演，是最梦寐以求的机会，也是最为渴望实现的人生目标。即使在猫先生的身体中，这一目标依旧那么急迫。

借用乔伊的“眼耳鼻舌身意”，22号在行住坐卧中领会着人间的生活。比萨、棒棒糖、百吉圈是从未体验过的美味，纽约的街道、地铁站台上的歌手、用长号吹奏心声的康妮、理发店里以自己的方式“拯救生命”的德兹、利芭缝补衣服的线圈，还有秋日的阳光中落下的种子荚，这一切的人间事物令22号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留恋。

“在它的路径上，春天活泼的激情与春季安时处顺的离去相遇，孩子的游戏与老者的智慧相互对视。就在这独一无二的合奏之中，一切都是清澈的，田野道路就在这合奏的回声中沉默地带来带去。”与其说海德格尔关于田野道路的诗意语言可以为22号眼中最感人至深的画面做恰当的注脚，不如说，《心灵奇旅》借22号的视角为海德格尔“诗意的栖居”做了最生动的阐释。

“无界神秘者”的境界与“星界空间”的意象

借助弹奏钢琴的技艺，乔伊进入了出神的状态，这是他奔向22号所在灵魂世界的唯一途径。“朝向一颗星星，只此而已。思想就意味着收敛到一个所思；就像一颗星星，这思想保持在世界的天空。”

在星界的迷幻空间中，诗人、音乐家、科学家、政治家，甚至厨师、舞者、运动员、会计师等从事于不同技艺的人，当沉浸在忘我状态、对世界浑然不觉之时，都体验过海德格尔诗句中这种精神驰骋、心灵神游的境界。自称为“无界神秘者”的月风更是可以超然物外、神游四方的人。

他在纽约十四街和第七大道以旋转策划牌卖艺为生，经常被老婆咒说训斥为“月懦”、“怪胎”。但在星界中，他拥有沟通生伤的神秘力量，是为迷途灵魂找到回家之路的领航人。他的同伴风星在巴拉望出神；舞星在魁北克弹萨拉斯瓦蒂维纳琴；梦风在加利福尼亚州马林县做巫医。这种自由往来于天地之间、具有奇异功能的形象，正是庄子心目中理想人格、自由心性的象征。

星界空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梦幻般的景象，天空中遍布着粉色、紫色和蓝色的旋涡，闪闪发光的黑沙波浪起伏跌宕。阴风怒号、浊浪排空，隐约现出海怪一般巨大、厉害的黑影，那是迷途中的人类灵魂。无界神秘者驾驶巨大的木船在沙海逐浪徘徊，打捞迷途灵魂，洗刷他们身上沉积的污浊泥沙，回归灵魂本来的面目。

与灵魂培训学校和为人研讨会简洁、安宁、和谐、理性和充满秩序化的环境所不同的是，这似梦似幻的星界沙海似乎表征着人类非理性、潜意识层面的波涛汹涌。灵魂渴望摆脱束缚、回归本性的状态契合了无界神秘者自由不羁的境界，为影片的心灵探索构建了一个突破理性意识的神秘空间，一个解放灵魂、回归自我的新世界。

22号的“新生”与乔伊的“归途”

在星界空间的浩瀚沙海中，乔伊找到了因执着于愤怒、挫败和失意而变成迷途灵魂的22号。他用一颗小小的种子荚点醒了如噩梦般扭曲、变形的22号。这颗种子荚在22号“仰望天空”时徐徐落下，带给她在人间生活的美妙感觉。任何语言、说辞都替代不了这一生动鲜活的人间事物。

22号终于恢复了常态。乔伊将她抱在怀中，亲手把地球通行证挂在22号的脖子上，要为这位“生伤之交”的朋友送别。当22号还在为奔向人间犹豫不决时，乔伊鼓励她说：“你真的很擅长爵士啊！”本来对音乐嗤之以鼻的22号曾在纽约街道用手指拂过栅栏奏响自己在人间的第一支乐曲，趴在地铁出风口、伸展双臂喊出“Woo-Hoo”的心声。爵士的自由抒发、无拘无束不正是生命原初的本色吗？贯穿影片始终的爵士乐与生命的沉重、宏大共同汇成交织着无限音符的乐章。

地球上盘旋的白色云团、洒在海面上的金色阳光，如涟漪般连绵起伏的山峰仿佛在迎接22号的新生。乔伊也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来生的滑道，这条道路曾令他恐惧万分，这一次，却那么平静、从容。“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经过一番千回百转的磨砺和伤而复生的大悲大喜，乔伊终于放下了“生人之累”与“人间之劳”，到达了超脱于生伤的无执无着的自由之界。

在影片的结尾，灵魂世界负责人杰里为乔伊送上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重获新生。当他重新踏上纽约街道时，不由自主地像22号一样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领会着在此世间的生活。影片的心灵探索也以主人公“不知悦生，不知恶伤”的大自在、大气象而豁然贯通，留给观众余韵悠长的启发。

结语

据《心灵奇旅》的创作手记，为了表现“灵魂”的样貌，影片的创作团队考察了诸多哲学流派和思想，最终受“气”的启发，将灵魂塑造成似烟似雾、无固定形态，像呼吸、空气类的样子。“气”这一在东方哲学中常常出现的概念，被视为介于有无之间的大象，可以借之理解非有形质者亦非抽象道理的微妙含义。

《心灵奇旅》上映之后，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导演彼特·道格特说：“在皮克斯，做任何一部电影，我们都会去做深入的思考与探索，也正因为如此，皮克斯的电影才会独一无二、深入人心。”就像庖丁解牛，“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好的电影作品又何尝不是由深刻的哲思、凝聚的心境与专精的技艺而呈现。